趙卿惠‧王昱婷◎《自由時報》記者專題報導(2000.4.27)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次世界大戰終於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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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九月一日的清晨,南部的烏山頭水庫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那是颱風來臨的前一天,烏山頭的風,很大。

 放水口的水流疾馳而過,像數條白練。

一位穿著和服的女子,站在放水口上,扶著欄杆,凝視著水流向下穿過。

 她輕輕地脫下木屐,整齊排放在一邊,走到岸邊,往下一躍,和服的帶子不由自主地往上翻揚。

         婦人跳水的消息傳出,震驚全烏山頭和嘉南大圳組合的人,壯丁們全數出動到各水路打撈,

但入夜之後,颱風來襲,打撈工作,不得已全部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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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庫出水口也是八田夫人殉夫之地            網路圖片

        九月二日,風雨停了,烏山頭水庫的工作人員將水門關上,仔細搜索,終於在放水口下方六公里下流處,尋獲婦人的遺體

和服上繡著八田家的家徽,這位女子,名叫八田外代樹,她四十五歲。

西元二○○○年五月,專程從日本石川縣等地包機來台南、人數超過百人的團體,他們主要目的地是烏山頭水庫。

         他們來這裡的原因,與五十五年前在烏山頭投水的八田外代樹一樣,都是為了同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 八田與一

他被台灣人奉為嘉南大圳之父,是烏山頭水庫的興建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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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田與一,日本石川縣人,出生於一八八六年,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土木工學科。

一九一○年,經過多次武裝鎮壓,日本政府確立對台的基本政策,開始對台的各項建設。

時年二十四歲的八田與一首次踏上台灣的土地,到台灣總督府報到,也開始了在台三十多年的歲月。

那時的八田,英姿颯爽。一抵台,即開始調查嘉南平原水利狀況,他認為只要有水,嘉南平原上的不毛之地,即可成為沃野,如果在官田溪築水壩,廣設灌溉排水渠於嘉南平原上,不僅可以防洪、蓄水、消除鹽害,農作物產量也定可大增。

 八田與一的構想,就是烏山頭水庫及嘉南大圳。而這兩項構想,總經費預估要花掉台灣總督府一年歲收的二分之一。完成之後的灌溉面積則達十五萬甲,也造就日後嘉南平原一年三期稻作。

一九一○年時的嘉南平原雖有零星的稻田,但都屬於天田。山區則生番出沒且多瘴氣,瘧疾還是當時主要的傳染病。 日本人將台灣視為重要的經濟殖民地,主要的經濟作物是甘蔗及稻米,其中南部是主要種植區,但一百年前的嘉南平原,卻乾得像沙漠一樣。

       烏山頭水庫舊稱珊瑚潭水庫,是在曾文溪支流官田溪的上游,名為烏山頭的地方,攔住官田溪而形成的大壩,由於形成的水庫形狀四散,很像珊瑚,故得名。烏山頭及嘉南大圳這兩項工程耗費了八田與一燦爛的黃金歲月。

  

惡水惡地 全家進駐開發

一九二○年,八田與一將早就到台灣的妻子外代樹接到烏山頭居住,那年,外代樹才二十一歲,他們的第二個孩子晃夫剛出生。

八田告訴外代樹,烏山頭是一個天空很藍,空氣很好的地方,只要工程開始,就會有人群聚集,這是造鎮的開始。

 八田與一與妻子外代樹共育有八名子女,其中有四女一男是在烏山頭出生的。

         出生在北國石川縣金澤,外代樹雖早已習慣台灣的熱帶氣候,但要到台灣烏山頭居住,仍讓外代樹娘家的人非常不安。

 不過外代樹對母親說,只要住下來,就是好地方,在這裡,她過得非常幸福。

雖然當時的烏山頭仍是瘧疾肆虐之地,可是八田與一告訴其他的土木技師說,「就是因為工程在烏山頭進行,所以才要跟家人們在一起,隨著時間的經過,每個人都會懷念自己的家人,在這種情形下,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投入工程之中。如果每天掛念人,工作品質不可能會好的。」可見八田家的凝聚力與情感。

  八田與一與外代樹在烏山頭重逢,而這十年,也是外代樹與八田與一快樂的十年。

         十年的歲月過去,烏山頭水庫完工,八田與一告訴外代樹,這是東洋最大水庫,也是世界排名第三的水庫。

  三天三夜的慶祝活動結束後,八田一家人回到台北,告別最多回憶的烏山頭。

轉赴南洋 大洋丸擊沉

  二次大戰發生,八田與一也不能抗拒戰爭的陰影。一九四二年四月,八田與一留下在台灣的妻兒,在基隆登上輪船,

  接受日本政 府的徵召回到日本,準備再投向南洋開發水利。

          四月二十六日,回到日本的八田與一到東京帝大探望兒子晃夫。同年五月一日,八田與一接到了正式人事通知,

  被任命為菲律賓軍政部屬員,規定要在五月五日於廣島附近的宇品港上船,船名「大洋丸」。

  一九四二年五月三日,他寄給台灣子女一人一張明信片,也寫了一封信給妻子外代樹。

這封信在一九四二年的五月九日寄抵台灣台北的外代樹手中。在這封蓋有五月三日郵戳的信上,八田與一告訴外代樹,他要在五日當天搭上停靠於宇品港的大洋丸,而船開往馬尼拉需要費時八天,說不定會停靠高雄或基隆港,如果可以停靠基隆港,他會直接回家,若停靠高雄,他會拍電報回去,希望外代樹能到高雄來,兩人還可見上一面。  接到信的外代樹,不禁計算著時間。

這時的她還不知道,在她收到信的前一天,大洋丸卻已經被美軍潛艇擊中,八田與一罹難。  大洋丸上罹難人員遺體,隨著潮水漂流四方,八田與一的遺體則在六月十日漂回山口市,日人從衣服口袋中的名片,確定是八田與一。

        八田與一的骨灰,在六月二十一日被帶回台灣,在這個生活了三十二年的地方,經過了三次盛大的喪禮,長眠於烏山頭水庫。

 戰爭進入末期,盟軍密集轟炸台灣,外代樹選擇從台北疏散,疏散的地方,就是烏山頭水庫,八田家原來的宿舍。

戰爭終於結束,日本人陸續撤出台灣,外代樹也必須思考未來的前途。

牽手情深 妻子跳水殉情

        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一日,也被徵召從軍的次子泰雄回到烏山頭。翌日,八田外代樹留下一張便條紙,「玲子、成子也長大了,兄弟姐妹要好好和睦共同生活下去。」

 穿好繡有八田家徽的和服,外代樹向放水口走去,選擇在丈夫一生奉獻的地方,外代樹在這裡,終與丈夫重聚。

        那時的政治社會局勢混亂,沒有多少日本人知道外代樹去世的消息。嘉南農田水利會的人決定將外代樹的屍體火化,一部分骨灰帶回日本,其餘的就與八田與一合葬於烏山頭水庫。

紀念銅像 卅七年才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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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山頭水庫內,現在有一座八田與一的銅像,造型相當特別,八田與一坐在石板上,眼睛望去的方向剛好是大壩,他一一手支頭,一手放在腿上,認真地思考。上方是棵古榕,旁邊是樟樹。 這座銅像在一九一七年送達烏山頭,是現今調查台灣公共藝術環境時,被認為是公共藝術的濫觴。烏山頭水庫的工程人員在水庫完工之前,共同組成一個交友會,希望工程結束後,大家仍能保持聯繫,而八田與一銅像即是由交友會成員及多位台灣人共同出資,委託石川縣的雕刻家打造。

戰爭結束後,日本人撤離台灣。在當時缺銅嚴重,多處銅像均被倫竊,八田與一的銅像也不見了,正當大家都以為銅像不見時,

卻被人發現銅像隨同日治末期收繳物資藏在嘉南農田水利會的倉庫裡。

        當時嘉南農田水利會已由台灣人接手,水利會將銅像購回,但為了避免麻煩,雖將之攜回烏山頭,但卻藏在宿舍區內,

 就算台灣人感念八田與一,但在當時的政治時空下,八田與一終究是個日本人。  直到一九七五年,水利會終於提出要將銅像放回原處,但依舊是政治因素,日本剛與台灣斷交,此議再被擱置。直到一九八一年,水利會才在政府未公開反對的情形下,將銅像放回原來的位置。這一起落,就是漫長的三十七年。現今烏山頭水庫內有一座八田墓園,八田與一的銅像後,就是八田夫婦的日式墓塚。面對著水庫大壩,見證天地的有情。

直到今天,每逢五月八日八田與一的忌日,嘉南農田水利會都會在此舉辦祭典。

 不論時空的改變、政權的更迭,這群台灣人,總是默默地懷念這位來自寒冷北國的熱情工程師,在這裡,沒有國籍的分別,沒有政治正確字眼,只有永遠的感念,見證天地的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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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圖片 / 出處  http://www.pct.org.tw/wusanto/hattayoichi.htm  

2000年5月 第13期

 www.wufi.org.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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